蛛絲之筆
共同楔子
神啊、魔啊，不論是誰都好。
傾聽我的願望吧
為何獨獨我得不到救贖？為何拋棄我、掩耳躲避我的願望？
若是給我一個機會，給我一個許願的機會——
深紅的月亮下將死之人仰天吶喊，身處於血泊之中，沈重傷勢與惡意即將淹沒他的靈魂。
然而此時，惡魔從鮮紅的月光中浮現，他的陰影籠罩在罪人的身上，污穢褻瀆的微笑充斥在罪人的腦海中
「就是你吧，開口呼喚惡魔的愚妄之人。」
「吾名為埃力格，七十二貴族之一，今後汝即為吾的新婦。」
第一章
五年後
在那個充滿岩山、沙漠和刺眼陽光下的地方，爆炸聲和地震交雜傳來。
並非地震也不是火藥，戰場上只有兩人，每次武器與火燄交鋒之時就碰撞出宛如砲擊般的聲響。遠遠可以看到手持法杖的人跳躍在各個山頭，似乎不是很擅長這類法術的他上下浮動的高度並不一致，每次閃躲從敵方反擊而來的風刃時都會偏移一點軌道。
雖說不熟練、畢竟還是可以飛的遠距離職業，行於地面的另一人只能在底下追著跑，每次揮刀將襲來的火球、冰柱砍散時刀刃都會一點一點變紅，身上標示為血量的防護魔法也會逐漸變弱，天花板上的數字計量也來到危險的個位數。但那人宛如什麼都看不見，死死追著眼前的敵人不放。
最終勝負只在一斬，在那法師不小心失手射偏火球，應戰者身旁燃起猩紅的光。半空中的法師尚未來得及妤揚起的蓬煙中追查敵人身影，一到血紅的月牙便從隱蔽處衝出、瞬間清空他的血量——
『對戰結束、幹員托勒斯勝。』
突然間有道平板的電子音傳片場地，同時那些沙漠和鹽山也開始化成點點光例子往上飄散、消失，雙眼戴著黑色布料的高大紅髮男子環顧快兩個足球場大的練習場逐漸恢復成由鋼鐵與各種管線組成的房間，毫不意外對面的敵人還沒來爬起來就在大聲抱怨，嚷嚷著一定是系統錯誤或者對面作弊之類的。
結果還沒來得及跟他吵，高大男子的後衣領馬上被人扯著，矮上快兩個頭的嬌小金髮青年怒氣沖沖地拖著他往場外走。一米七的身量絕對不算矮，但和一米九八的尤里西斯相比他還是要雙手才拖得動人家。
「尤里西斯！不是說檢查前不可以激烈運動嗎？上次檢查時為了血壓跟心跳還要護理師等你好幾個小時啊！」
尤里西斯撇撇嘴，「這連運動都算不上，沒看到連血都沒流？」
「那是因為能源中心那裡警報大響啊！每次和人練習都快把防護法術機制拆掉了，早就說過收不了手就認輸啊！」
「認輸？乾脆殺了我，戰場上認輸可是死路一條。」
「這裡又不是戰場你也不是黑幫了啊！要死也是艦隊抓回來審判而且還有我罩你啊！」
「好拉你吵死了，就說了不要學那些奇奇怪怪的用詞，連我都誘惑不了還說自己是惡魔？」
埃力格氣得跳起，但也還沒有契約者高，而且還馬上被尤里西斯一把按回地面連俯視都做不到。
這對氣氛有些奇妙的夥伴正是簽下惡魔契約的埃力格與尤里西斯，同時也是星際船艦上新生搭檔之一。當初為了治好尤里的傷，埃力格不曉得用了什麼方法和穿梭在各星球的船艦搭上線，不僅拜託外星球科技治好由李，甚至還讓兩人成為這裡的幹員。
雖然說活動範圍擴展到外太空，但是就尤里西斯的觀點來看，實際上這裡的工作和艾托恩裡的冒險者差不多，就是到未知的星球或領域進行探索，尋找或者討伐具有價值的礦產與生物，只是這裡來往的任務與人物更多也更複雜。出任務時他負責保護埃力格、而埃力格負責記錄發現的事物或者以惡魔的法術進行輔助。
養傷三年，出任務成為搭檔兩年，這兩人還是很容易聊沒兩句就吵架，不是為了埃力格各式各樣的奇思妙想、就是因為尤里西斯的不通人情，有時光是為了要不要救人質他倆可能就得先打一架。先不論最初他倆是為了什麼而簽下契約的，光是只要一次任務沒有拆房子或者鬧成大恐慌，就讓船艦感謝上天了。
這時，有個軟綿綿的聲音呼喊兩人的名字，一個嬌小的黑髮少年拍拍埃力格的肩膀，背後比他還要高的長槍隨著他的動作晃動：
「埃力格學長！尤里西斯學長！剛才的對戰我有看到喔！尤其是最後那一集真的是太精彩了。」
「啊？別鬧了，尤里就是全憑蠻力才能達到那種地步的，每次出任務都在賭命，佛萊明小朋友可千萬別學這個不良示範啊。」
「誰憑蠻力了？總比你老是手賤跑去摸一些不該摸得害小隊差點全滅，上次——」
「兩、兩位先不要吵架拉！尤里西斯學長該去健康檢查了拉，石楠護士長剛剛直接叫我來通知你注意時間的。」
佛萊明這話一出，尤里西斯才想起時間不早了，同兩人道別以後匆匆離開現場。埃力格低頭看看同樣長有單邊角與結晶的俊秀少年，多少有些感嘆兩人真的是從同一個星球出來的嗎？雖然因為時空穿梭的關係在時間差上兩人出生時代差了幾個朝代，但是從武術與使用的語言、還有關於種族和魔力的操作有種微妙的同鄉感。
佛萊明目送人離去，接著腦袋馬上被埃力格一陣搓揉，本來就自然捲的黑髮馬上被惡魔弄成鳥窩頭，讓少年連連躲避求饒：「埃力格學長！再揉下去會變矮的啊！你在發什麼神經啊！」
「沒啦，小學弟，就是想說明明是同一個星球出來的，你和尤里的個性也差太多了，早知道就叫他多跟你學學怎麼樂觀對待人生。」埃力格嬉皮笑了的從背後抱著學弟，下巴靠在人家頭上繼續前進。「沒想到就這樣過了五年啊.....我還記得那小子剛上船時跟你差不多大呢，老實說他那時候就這樣苦大仇深了，還不跟我說他的仇人是誰。」
「啊？我記得尤里西斯學長不是第三代皇帝時期出生的嗎？他只大我五歲？！」
「嘿啊，穿梭速度超過光速的話都會出現這種情況拉，因為一般智慧生物都是靠光才能觀察時間的。以前博士沒教過媽？」
「不、不是，我還想說尤里西斯學長是什麼長壽種族，不論是武力還是身高都令人羨慕........他只大我五歲.......只大我五歲嗎......。」佛萊明震驚過度，連說話都結結巴巴的，開始思考起恩凱伊族身高跟牛人族身高之間的差距。
埃力格勉強壓著笑意，算是給這個後輩一點面子，只說了他還在成長期不用太擔心云云。
這時，船艦似乎經過一處小行星群，仔細一看可以看見是圍繞在行星旁的行星環，從大片大片的落地窗外可以看到光裸的碎石繞著深藍色的行星漂浮，此時的船艦時間點正逢夜晚，室內燈光逐漸轉暗，在黑暗中從他處恆星的光芒能更加清晰地觀察到眼前奇景。
埃力格一看到行星環，就像看到新玩具的小孩那樣馬上跑到落地窗旁觀察，甚至差點把臉貼上窗戶。佛萊明對這人的舉動更加好奇，「埃力格學長，這有什麼好激動的啊？」
「怎麼可能不激動啊？！以前在地下界可是看不到這種景像呢，那裡的人都安於自己所處在的領地裡，就想擴張眼界也會被枷鎖綑綁住。」
「我們艾托恩那裡最近也能觀察到這些星系了呢......魔界那裡不行嗎？還是說科技被魔法限制住了？」
「這個、說來話長，我記得佛萊明的爸爸是研究魔法的教授吧，他有教過你基礎對嗎？」
佛萊明點點頭，看著埃力格退後一步，從脖子上以指尖畫了一道血痕，接著像是解開一段線頭那樣憑空拉出一段散發著光輝的文字。明明無法辨識文字意義，光是仰望光輝佛萊明就突然感到暈眩，像是直視陽光那般連大腦都無法容下的感覺，這種暈眩感他只有在直視賽西爾叔叔的權能才有類似的經驗。
注意到小朋友眼睛不太舒服，埃力格連忙把那段文字收回脖子上，連連道歉並且扶了人家一把。雖然突如其來的光輝讓佛萊明一時頭痛，但他還是感知到從文字上傳來的魔力：「這個力量.......和物理法則很像、世界的一部分碎片.......但是為什麼會以惡咒的方式附在埃力格學長身上？」
「算是第一代埃力格的錯，同樣叫這個名字的惡魔啊，趁著創世的墮天使不注意，和其他同伴把頭領給分成七十二塊，以為這樣就可以成為光，但只是變成了不老不死的倒霉鬼，而且還被綁在地下界裡成了名為貴族的羔羊。」埃力格苦笑，他算是比較幸運的一族了，至少還能保持最早的墮天使一部分的樣貌，有許多領地是連人型都無法保持的。「唯一能夠逃離的辦法就只有與地上界的居民簽約，用另一個名字逃過路西法的詛咒，只是代價是簽約者的存在、不是被我們吃掉就是變成我們的族民。不過這樣也能增加同伴，所以有不少貴族還蠻愛鑽漏洞的。」
「........那尤里西斯學長之後也會被吃掉？」
「呀——尤里的問題比這個麻煩、我是指我們之間的契約。」
說到這裡就連埃力格也收起鬆懈的神情，十分沮喪地垂下肩膀。
「就算不歸化，他也背著相當沈重的罪，而且不斷拒絕別人幫忙。」
房間裡只聽得見機器運作的聲音，隨著僵硬的機械女聲進行動作，空調的風吹德皮膚起一大片雞皮疙瘩。
一直都不習慣X光掃描，在自動門打開以後尤里西斯不自覺得鬆了一口氣。她走出房間拿回自己的衣服，和負責監視的護理師道謝以後就到屏風後面換下檢查服。「這樣就結束了吧。」
「嘿呀，血檢報告剛出來，沒有感染的話就可以離開了，這幾年的復健狀態還不錯呢。」負責檢查他的護理師是個濃妝豔抹的亮麗大姊姊，她笑咪咪地亮了一下手上的文件板：「不過也是你配合才能達到這種進步呢，以前可是連拘束帶都綁不住的瘋牛。」
「......都五年前的事了。」尤里西斯尷尬的脖子都紅了，將眼帶遮著眼睛以後才走出屏風。
「十年後我也會繼續提，誰讓你那時候只能靠鎮靜劑才能好好配合檢查，都不知道砸了多少病床跟儀器。」
「我又沒有住過醫院⋯⋯真的。喂，別露出那副表情啊，以前被通緝的時候我總不可能大搖大擺地去大醫院吧。」
「那也不是打擾醫護人員的理由，診所是唯一中立場合你的上司沒教過你？」
石楠繼續笑咪咪地戳人家痛處，被戳中的人只能咬牙忍耐過去，誰叫他一開始真的砸了好幾百萬的儀器，貴到他到現在工作都還要賠。五年前被這艘船艦救起時他差不多只剩一口氣了，心灰意冷之際卻絕對不准有人碰他的眼睛，誰敢看見他的臉他就跟人拼命，那是他唯一會突然暴怒的點。
雖然種族不同，五年時間也真的可以改變不少呢。石楠將病歷歸到檔案區，這時才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對了，你和你搭檔的契約目前還穩定嘛？有沒有哪裡不舒服的？」
「還好，問這幹嘛？」
「魔法類不是我的專長，我不會多說什麼，但是有其他人一起照顧傷勢會比較方便喔。」
「⋯⋯先不論這個，我不打算跟埃力格說這類事情。」
「啊？！我還考慮通知埃力格多注意你一點的，幹嘛防搭檔像防賊一樣？」
「有些事情別讓他知道比較好，不然他又會多管閒事⋯⋯而且告訴他了他也只會白操心。」
「有這麼沈重？.......我記得你比他還小？」
「至少以年齡上限的比例來說，我和他差不多年紀。」
石楠忍不住翻白眼，從監視器看到埃力格來接人了，把某神經病患推出去叫小鬼少在那裝成熟連求救都不會。
埃力格自然是沒聽到兩人先前的談話，不過看見自己搭檔還是習慣性粘上去，抱著人家的手問些檢查結果如何等等。尤里西斯裝作沒聽到剛剛護理師的叮囑，把撲上來的大型犬推遠一點省得連走路都不成。
「好了，我知道魔族不介意肢體接觸，但是我可沒跟你熟到這地步。」
「因為最近老是找不到你人啊，好不容易有假日了，幾天後還要出任務啊。」埃力格氣鼓鼓的抱怨，嗅了嗅他身上味道馬上皺起鼻頭：「噁，都是漂白水味。眼睛的檢查沒問題吧？有沒有感染？」
「沒事，不過還要繼續隔絕光線一陣子，說是不要刺激淚腺還是什麼。」
「這樣子啊，但我記得你只有傷到一隻眼睛，不用連另外一隻眼睛都遮住吧？我都很懷疑你是不是都用第六感在認路像是蝙蝠那樣⋯⋯痛！」
埃力格腦袋馬上挨了一掌，從口袋中掉了一枚小小徽章、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直到此時尤里西斯才低頭望向聲音發出來的方向，「那是？」
「啊，這是佛萊明借我的通行證，說是只有和皇帝有關的人才能得到的，可以自由進出皇宮與他們那裡圖書館的證明。我們下次要去的任務地點就是艾托恩，本來只是想從他那裡打聽些什麼，結果學弟人超大方的。」埃力格笑著把徽章地給他看，一半炫耀一半高興。
尤里西斯稍稍沈默一會兒，有點艱澀的開口說道：「⋯⋯任務地點距離首都還蠻遠的，應該跟目標無關。」
「怎、怎麼可能？那裡都已經是第五任皇帝了，傳送點什麼的應該隨便開吧？」
「並沒有，你是對艾托恩有什麼奇怪的幻想啊？」
「⋯⋯因為我也很擔心尤里啊，五年了，雖然你召喚了我，但是從未許下過願望⋯⋯你也不說是哪個人害你眼睛受傷的⋯⋯我不曉得怎麼幫你⋯⋯」埃力格抓著他的衣袖，難得垂頭喪氣不再歡笑。
尤里低頭看著扯著自己衣袖的惡魔，依舊和以往一樣對無法回答的問題保持緘默。五年前埃力格出現在他的面前，沒有接受到任何願望、卻在缺陷的契約下想盡辦法救他的命，一點也不像故事裡提到的惡魔。明明有著比誰都強大的力量，這個惡魔卻不斷為了他人的痛苦哀嚎、為了眾人的喜悅歡笑。
只能先想辦法引開他的注意力了，不然一定會查到不該查的。
至少可以慶幸惡魔的審美觀有點怪怪的。
顫抖著、尤里西斯主動伸出右手，牽著埃力格的手往宿舍的方向前進，就連掌心都羞恥到滾燙了。埃力格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傻傻地跟在後面，「尤里？」
「⋯⋯你不是抱怨假期只有幾天？出任務的時候記得專注在工作上，這幾天先補償你。」
直到此時埃力格終於反應過來，跟著尤里一起臉紅。雖然魔族沒有節操問題拉但是尤里不是對色色的事情一向很保守：「可、我最近不缺魔力啊？還是說你有發情期的問題？——」
「閉嘴，不想要的話我就自己解決，少問那麼多。」
這次換成埃力格拖著尤里走了，腳步更加匆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