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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合 凱爾的後日談 無法抹滅的美好之物

 

關於皇帝閣下和他的王夫是經歷過多少九彎十八轉才在一起的。

 

    還在軍中,那時的兩人都只是小小士兵,卻常常要和雪國邊境的巨大野獸戰鬥,保衛身後的家園。

 

    在那個就算是少年兵也懂得用強化魔法保護自己的氛圍下,完全不會魔法的凱爾算是相當稀奇的存在,雖然恩凱伊的種族優勢讓他面對力爪或子彈時,也完全不會落於下風,但是官兵之間的小團體摩擦、還是讓他常常面臨同袍的圍毆。

 

    那時候唯一會站在他身旁的,只有和他同鄉的艾斯,能掌握重力魔法的他卻不在前段班以學長身份壓迫,而是守著太過顯眼的凱爾讓他能及時逃脫。打得過就揍扁人,打不過就跑,這兩人連關禁閉也能運用黑泥,透過小窗拼字聊天。

 

    「嘶…….42連的王八蛋下手真狠,就不要讓我抓到他落單,有他好看的。」艾斯的留言有點顫抖,看樣子傷得不輕。

 

    「就跟你說過快點跑了你還在原地硬撐……說真的你也太固執了吧?都這種時候了幹嘛還站在我這裡?」凱爾流利地拼字給另一頭的人。

 

    「喂,我不罩你還有誰要罩?好歹我們也認識這麼久了吧?」

 

    「但你不是還有更好的出路嗎?之前我看到了,說是有學長邀你去情報班那邊,到時候直接升曹長啊。」

 

    「我知道啊,但是我也說了如果不連凱爾一起升的話我就不去了,明明就諜報而言,你比我更聰明也更適合。」

 

    「????啊?神經病啊你是橡皮糖嗎?有必要做到這種程度?」

 

    「嘖,我才驚訝你能遲鈍到這種地步。」

 

    「什麼意思?」

 

     「我喜歡你啊,從以前還在讀書的時候就很喜歡了。」

 

 

 

 

 

    經歷過那一場與科斯之子的死戰以後,異星球的國王回到自己國度,回到成功阻止浩劫、安然無事的世界。

 

    雖然在原本的旅程中結識同伴、也成功建立起自己的傳說,凱爾還是有些放不下自己的王國,他所愛的人都在那裡。重新回歸被文件與工作淹沒的生活中,凱爾有時也會抬頭仰望夕色,去回憶那個彷彿定格在傍晚、充滿硝煙與希望的大陸。

 

    這天接近上下班時間,剛送完最後的行政命令,安鉑把手邊書堆往桌面邊緣一推,完全不想再看見任何公文了。雖然皇帝秘書薪水給的很優渥,但是上司也有那股要把自己拖過中年才能嫁人的瘋狂氣勢。

 

    算了,與其被個沙豬直男綁在家裡,當個秘書還比較有趣一點…….安鉑邊想邊打開化妝鏡,檢查一下妝容有沒有脫落、等等去喝酒說不定還要補妝等等。正考慮著今晚要外帶哪個喜歡的小男生去酒吧喝酒以前,凱爾突然開口,從辦公桌那邊轉過頭來。

 

    「帕茲西,能佔用一點時間嗎?」

 

    「五分鐘,我等等還有約請盡快。」

 

    「啊,是一點私人事務想徵求意見,怕會多有冒犯。」

 

    「…….就講啊?你也沒什麼私生活就是了。」

 

    「是這樣的,帕茲西妳有被人求婚、或者是向人求婚的經驗嗎?」

 

    「……哪壺不開提哪壺啊?還有你問這種事幹嘛?」

 

    「我、我只是在想我也不年輕了,要怎麼跟艾斯提親比較好……」

 

     安鉑當場傻住,「啪」的一聲折斷手中的鋼筆。

 

     可以說皇宮裡半公開的秘密了,凱爾和現今的皇宮禁衛軍部長艾斯早在軍中時期、已經晉升到朋友以上戀人未滿的程度了,礙於兩人的事業,他們沒把關係定死也沒有和其他人講明而已。

 

    和凱爾共事這麼多年,安鉑早就知道那位皇帝是個把慾望放在公平死良心後面、沒人照顧就會自爆的生活白痴。早些年他就說過自己不會讓家族的人繼承皇位,還費盡心思找了個學生手把手的教一切皇帝該學的東西。本來大家還想著這兩人大約要磨上幾十年才有進展,沒想到皇帝閣下這麼快就對自己人投下震撼彈。

 

    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什麼,安鉑先是環顧四周確定沒有其他秘書,馬上用手上的鋼筆(折斷)指向凱爾:「說!你是誰?!皇帝閣下情商才不可能這麼高!」

 

    「你上司。幹嘛?我想成家立業就這麼誇張?」凱爾朝她翻了個白眼。

 

    「但、但你以前不是說要給人留點想像空間探聽嗎?…….這麼快就要把自己送進墳墓了?!」

 

    「別把結婚說得那麼不堪,我也算死過一次了,想通了一些事情。」

 

    安鉑這時才回過神,注意到自家皇帝若有所思的神情。很少見到他在工作以外的煩惱,她試著回想一下,這才小心翼翼地探問:「是指你之前在其他時空的探索嗎?」

 

    「嗯,那段時間以前、我理所當然地以為大家都會在旁邊,你們一離開我也死了大半。」凱爾自己也有些尷尬,並且有些失落:「我、我知道這違反我向大家保證的公平,但是我也耽誤艾斯很多年了…….除了婚約我想不到能用什麼補償他。」

 

    「……那也不用把自己賠進去吧?我記得你在其他國家也很受歡迎之類的,也有其他選擇吧…….」

 

    「呃、但是結婚不就是要跟自己喜歡的人共度一生嗎?這就是我的選擇。」

 

    安鉑抽抽嘴角,最後決定下班走人:「那你自己加油,老娘狗糧嗑飽了不陪你玩了,我去尋慰藉了別找。」

 

    「哎?我又說錯了什麼嗎?等、等一下啊帕茲西!」

 

 

 

    那是一種非常奇妙的情感,至少對習慣施捨給他人的凱爾來說,那是他第一次有了想獨佔某項事物的心情。

 

     雖非無情之人,凱爾天生有項缺陷,就是不擅長對他人表達自己的情緒。據他記憶而言,他對外人的變化與細節總能第一時間察覺,連帶也將自己捲入其中。說好聽點是耳根子軟,說難聽點就是心思軟弱、容易受人操控罷了。

 

    為了改善這項缺點,凱爾花了許多年磨合、這才建立起外人印象中那副冷漠兇狠的魔王樣,若不是身邊還有些熟知他習性的親友團,就這麼孤寂中神也是可能的命運。

 

    下午和安鉑談了那麼一段,雖然沒能成功聊出方法,凱爾還是對之後的行動計畫感到愉快。貴為一國之君,他也只想和重要的人一生一世,以家人的身份走下去。

 

    喜悅之情太過明顯,這天皇帝從辦公室走出來時、連路過的僕役都能聽見魔王哼著小曲,一如外頭盛夏時節、陽光明朗的天空。

 

    這時,一名白髮高挑、有著異色瞳的斯文男性抱著一疊文件夾,突然出聲喊著凱爾:「老師,等一下您還有時間嗎?我有些問題想請教您。」

 

    凱爾馬上把微笑收回去,恢復領導者該有的淡定從容:「何事?佛萊明。」

 

    「是這樣的,之前社福科那裡不是提過各個種族之間體質不同,醫福預算很難訂基準嗎?剛剛他們似乎商討出結果了,請您過目。」

 

    「速度這麼快?你有先看過嗎?」

 

    「是,但我畢竟還在學習期間,看不太出弊端,想請老師幫忙。」

 

    佛萊明畢恭畢敬地請求,完全找不到缺點挑惕,讓人想拒絕都不行。他是最近剛從博士班畢業的學生,原本在社福科擔任基層、因為論文被現任皇帝看上,現在已經對外宣佈會是下任接班人。

 

    皇帝這般安排,熟人表示不意外,但是底下的人可是四處躁動,只因為佛萊明和其他政壇名人相比實在太年輕了。眾所週知艾托恩改為帝制不過三十年,直到現在還與其他國家多有紛爭與衝突。以各地貴族聯合組成的國家而言,下一任接班人若不是皇帝子嗣、也該是自己家族的子孫接任才對。

 

    頂著這些壓力,這位蛇夫族的青年依舊在皇帝身邊殷勤學習,甚至還有心力在自己最擅長的醫療服務等方面建立人脈。內政區可能還不知道,但是對外戰爭他可以說是十分出色的改革者,改善戰區醫療用藥以外甚至還建立起關於急救分類的標準流程。

 

    面對這個學生,凱爾自然是傾囊相授,偶爾會被學生陰森的笑給嚇到而已。只是這次很不巧,他直到手機響起才注意到時間不早了,變成艾斯還要等他一起吃晚飯。他連忙把文件夾推還給學生,滿懷歉意地說自己要做了。

 

    佛萊明眨了眨眼,和他種族特徵一樣表情不明:「朋友嗎?」

 

    「啊、對。」凱爾猶豫了一下,還是這麼回答。

 

    「…..別讓人等太久喔,各種意義上。」

 

    接班人輕輕笑著,嗓音絲滑、不知為何能讓人背後一涼。

 

    ……我當初選個會鬼畜笑的軍醫當學生做什麼啊……凱爾默默吐槽完自己就和學生道別,坐上私家車讓司機一路往自家住宅前進。

 

 

 

    成了皇帝以後他的吃著依舊非常簡樸,除了公寓附近全是護衛看守、以及他私心建立的圖書館,其餘起居和他擔任軍官時差不多。一來他不喜歡老有人在身邊轉,二來是種族優勢讓他免疫物理攻擊等手段,想要暗殺他、可能得弄來導彈等級的武器。

 

    接近夏季,街道上的氣溫也升高不少,就算接近六點太陽也沒什麼下山跡象。此時有不少家長剛接送完自己孩子回家,也能見到剛下班的白領在討論等一下的行程等等。人群中有個身著西服的高大男子正盯著手機螢幕,臉上的傷疤、以及鮮紅的眼睛都十分引人注目。

 

    這時,一輛黑色轎車在附近路口停下,凱爾走上人行道,急急忙忙地跑過去:「艾斯、抱歉,讓你久等了,今天工作比較忙。」

 

    「哈哈,我就猜到會有這種事,也是剛剛才到、別急。」艾斯伸手揉了一下凱爾的頭髮,也就他敢這麼做了:「和鄰國的貿易商談進行的如何?我記得下禮拜還有晚餐會談什麼的。」

 

    「等回家我們再聊吧,肚子餓了。」

 

     凱爾主動牽起艾斯的手,轉身往自己的住處走去。

 

    公寓住宅不算大,也就兩房一廳,還附帶廚房的規格,卻因為房屋主人常常帶戀人回來,不知不覺多出很多另一個人的物品。大一號的襯衫、不知道是從哪挖來的古董槓桿式手槍、架上排著一列木製人偶,隨處可見他們生活的痕跡。

 

    雖然安定這麼久,凱爾還是沒答應同居之類的要求,艾斯也能不厭其煩地天天叨擾。看著冰箱裡明明有僕役留下的菜餚,凱爾還是要求自己燉湯,在瓦斯爐前洗洗切切的。

 

    等到把水槽裡的廚具收拾整齊,凱爾還在擦手、馬上有另一雙手臂從後面環上來。

 

    「喂,說過火爐還開著時不要黏過來吧?危險!」他拍了一下抱著自己的手,只收到後面的笑聲。

 

    「我快十二個小時沒看到你了阿,不趁現在黏要什麼時候?」艾斯故意在他耳旁說道,微溫氣息惹得懷裡的人又是一頓打:「最近你那個學生的學習狀況如何啊?什麼時候可以接棒了?」

 

    「收收心吧。那孩子根基還淺,雖然在國外打出名聲了、國內還有不少地頭蛇要解決。你那邊呢?查出南方的叛亂原因嗎?」

 

    「正如國王陛下的預言,當地原住民的聖地是關鍵點呢。不過在那之後要怎麼從當地管理者正正當當地取得土地,還得等之後情報單位回傳。有你帶領我可沒在怕的。」

 

    「少油嘴滑舌了,幫我拿盤子,來吃飯吧。」

 

     得到命令艾斯才從黏人的大型犬狀態解除,乖乖照凱爾的話去做。只是身為在凱爾身邊最久的人,他能明確感覺到戀人一提及「保護」二字,本來還有點的溫情突然冷卻下來。

 

    沒能了解太多,凱爾曾說過以前這個國家曾被外星人毀滅過。他成功追上對方所在的世界,殺死仇人、而後所造成的災難全都如泡沫般消失,像是從未發生過一樣。

 

    直到現在凱爾的書架上還放著那個小鈴鐺,一個古舊的銅製鈴鐺。

 

    想到這裡,艾斯於吃飯途中放下叉子,替凱爾遞衛生紙的同時提及:「對了凱爾,你還記得你生日時,曾和我說過那四天的冒險嗎?」

 

    「恩?怎麼了?」

 

    「那時候你不會想留在那邊嗎?好歹你也是救了那個世界的英雄啊。」

 

    「我又不是為了當英雄才過去的,那時候我只想找科斯復仇而已。而且你們都在這裡,我沒有理由留下啊?」

 

    「但你如果留在那裡的話,想必能受到許多人的喜愛吧?這樣的話就算建立起其他羈絆也說不定啊?」

 

    「在想什麼啊?…….被人喜歡也不代表我會喜歡上別人,你覺得我有那麼好混熟嗎?」凱爾一語道破自己從小時候就很孤僻的事實,難得露出嘲諷的笑容。

 

     被自家人這麼打槍,艾斯頓時啞口無言,那副樣子反倒引的凱爾忍不住笑出聲,話題也轉向較輕鬆的閒聊,例如最近有發現什麼新餐廳,還有美術館邀請了哪一位畫家來參展。

 

    艾斯一直看著凱爾,昏黃燈下眼前的愛人比平日看上去溫和,喝了一點酒也讓他放鬆許多,就和普通老百姓一般。但是當他回廚房倒水,那股寂寥又從他背影滲出來、汙染了屋裡的炙光燈。

 

    自那一天以後,凱爾身上像是背負著什麼沈重的秘密,就連陰影也變得濃厚、宛如提早進入老年期一般。

 

    那四天你究竟發生了什麼呢?

 

    不、應該說更早以前,在你獨自面對那名古神時,你是怎麼想的?

 

    各自懷著心是,凱爾像是沒察覺到、繼續忙著自己的日常生活。不過等到他靠近客廳沙發想說看一下新聞,艾斯抓著他的肩膀馬上往沙發上壓。

 

    熟悉的熱度、氣味,凱爾沒有掙扎,就是被這個吻給憋得有點喘不過氣來。眼鏡在不知不覺中被摘掉了,視野裡只剩下艾斯閉眼的表情是清晰的。

 

    受不了對方莫名急躁的態度,趁著對方還在扯自己的襯衫鈕扣,凱爾掐了一下艾斯後頸讓他鬆口,自己也羞的脖子都紅了。

 

   「發神經喔?!我還沒洗澡就撲上來真有那麼急嗎?!」

 

    「現在這樣就好,香。」

 

    「變態,還有你這是哪來的小狗?」

 

    艾斯訂定看著凱爾,慢慢把頭靠在對方肩膀上,聲音委屈還真的有點像黃金獵犬。

 

     「不要離開我。」

 

     「啊?」

 

    「我、我很害怕你把該隱一族什麼的看的比我和艾托恩還重,在我沒注意的時候就不見了……」

 

     喜歡的人向自己請求,凱爾有些愣住,本來的氣憤也轉為惆悵。他斯考一下,輕輕捧起艾斯的臉、在額上印下一吻。

 

    「我答應你,不會隨便離開的。」

 

 

凱爾的後日談2

 

    從倖存下來的恩凱伊們口中可以得知,最早最早建立在克倫山區的學術市鎮當中,住在裡面的恩凱伊們十五歲以前必須和家人分離,交由學校統一教育與養育。

 

    這在現代看起來十分不可思議,但是對恩凱伊來說,所有孩子都是為了以成人身份在社會上存活的前提下進行預備,沒有人能保持孩童身份一輩子。大部分族人度過十五歲成年禮以後就要決定自己未來的出路。不論是修業或者是工作,每個族人的意見都會被其他人尊重,不論你的出身或者是年紀。

 

    在這種環境下,學生之間上對下、互相幫忙與結拜的情況十分普遍,有時和父母反倒沒那麼親密。那一年凱爾與艾斯才十歲,兩人剛下課就急忙翻牆逃跑,想趁晚餐前溜出學校去看看來這裡巡迴演出的馬戲團。

 

    「凱爾、動作太慢了吧!翻個牆也要花那麼久?」

 

    「囉唆!又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手腳靈活、跟猴子沒兩樣,你先變形一下別被注意到了。」

 

    凱爾一邊抱怨一邊化形,落地時已經變成某個陌生少年的模樣,而艾斯還在草叢裡手忙腳亂的。過了幾分鐘他變成一個高大的工人,出來看見凱爾時有些錯愕:「喂,你不是說變成成人的樣子比較不會穿幫?還選這麼矮的樣貌?」

 

    「一下子長太高我也不適應視角,現在這樣擦邊剛好。」

 

    「……你乾脆變女生好了,感覺你還蠻適合女裝的。」

 

    「不要!打架我只輸你哪裡不像男的啊你說!」

 

    凱爾異常憤怒地追著艾斯打,外人看上去就是一對感情很好的兄弟在打打鬧鬧。兩人跑在石板磚鋪就的道路上,晴天陽光從白色牆磚反射,各色衣物隨風飄揚、帶來深淺不一的影子。

 

    那一年雖然外頭常有外敵入侵的消息,克倫裡的人卻不知戰火也無從畏懼,仍舊在那座高山上守著自己的圖書館。他們相信依克倫內足以控制天氣的結界、以及連古代人類都無法匹敵的農業技術,沒有國家敢試圖穿越八重邊界與圍繞在山區的七道峽谷。

 

    艾斯與凱爾在學校裡雖然不是最聰明也不是最頑皮的學生,一搞事起來連監督生都頭痛。兩人一正一奇,總能弄到人力與材料製造出奇奇怪怪的東西,上一次還學會用肥皂與肥料製造出硝化甘油,差點把整個教室炸飛。

 

    所幸雙方家長週末把孩子接回去訓斥一番,這半個月他們收斂很多,至少只有私自外出而已。初級公校那裡雖說是全天候住校,校方還是很寬容的,每週末孩子都能回家看望父母、或者讓父母探望小孩。

 

    就在兩人看完演出準備回去,艾斯分了一半麵包給凱爾,突然想起一件事:

 

    「對了凱爾,你父母上次探訪以後,後面有結果嗎?」

 

    「摁,下個月法院訴訟結束以後,他們就算正式離婚了。」

 

    「哎?這樣子……話說你為什麼這麼冷靜啊?」

 

    「不然呢?爸爸在外面好像有小孩了,現在也離不開外遇對象。就算他不想走,媽媽也不信任他。」

 

    「這樣啊。那凱爾你想要跟爸爸還是跟媽媽?」

 

     「可能會跟爸爸,法院那邊好像也是這樣判決。」

 

    「你不會難過嗎?爸媽要分開了啊。」

 

    凱爾愣住,思考了一下選擇保持微笑,

 

    「他們要分要和,已經不是我能控制的事了,沒有辦法了啊。」

 

 

 

 

 

     現代

 

     有的時候,一些久未見面的朋友依舊會前來拜訪凱爾,只要對方好好從大門出入,那麼皇宮門衛也不會刁難太久。

 

    只不過在凱爾的朋友當中,總有那麼幾個特意人士能穿過重重防護,直接跑進皇帝辦公室,防時空跳躍的結界開啟也沒有用。一個是卡克族的平田、藉由陰影通道穿梭的暗部頭子,另一個就是剛炸了凱爾的光纖網路、一頭撞上書桌還在喊疼的遮那。

 

    完全沒想過居然有人能從那種地方出來,凱爾瞪著遮那又瞪著炸掉的網路線,不知不覺的摸上內線電話。而遮那也很是食物,馬上抱著凱爾大腿求饒:

 

    「等等別叫警察啊皇帝大人!我就是想來敘舊聊天沒有別的心思!」

 

    「早說過要從大門出入了吧?還有你是怎麼通過穿梭禁止的結界的。」

 

    「嘿嘿,之前不是觀測到精靈界的接近媽?有個光之精靈教我如何把自己變成光穿梭到其他地方的。」

 

    「…….下次再讓警備那邊研究解決辦法…..隨便找椅子坐,我這裡只有咖啡。」

 

     凱爾嘴上說得很冷淡,還是按鈴通知等下不用人靠近辦公室。不過看遮那這手操作似乎還不順利,他也開始頭痛等一下要怎麼辦才能把朋友送出去。

 

    他和遮那相識於五十年前,當時遮那還在雲遊、卻誤打誤撞地幫上凱爾破解當地的走私案,那之後這個古老的僧人就自己纏上來了。本來凱爾還想著僧人與政客應該沒什麼交集,很快就會淡了才對,時至今日還是搞不懂自己有哪個地方吸引著遮那。

 

    「話說你今天找我來做什麼?總不是來測試防盜的吧?」

 

    「你這麼一說我才想起!瞧我這記性,總之先祝你生日快樂啊!。」

 

    遮那笑咪咪地遞上一塊琥珀,裝在打磨精巧的玻璃盒中,看起來非常貴重。琥珀大約全頭大小,內部幾乎沒有氣泡,淡黃顏色中浸著一隻翠綠的蕨葉,保存幾千萬年前的那一刻。

 

    「你是怎麼弄到的…..這很貴吧?」

 

    「就是之前去精靈界時弄到的土產啊,不過那邊也警告我們,等到兩界接觸以後,魔力潮的週期會縮短不少,可能很快就會進入高波動期吧。」

 

    「這麼快嗎?那對一般生物也會有影響嗎?」

 

    「摁,不只是使用魔法會變得容易,一般人也容易生下能使用魔法的孩子,至少要過五百年魔力潮才會漸漸退去吧。」遮那說到一半,冒出有些邪氣的笑推了凱爾一把:「對了,話說你好像快結婚了啊,婚禮什麼時候舉辦能透露一下嗎?」

 

    「才沒那麼快!我還沒提呢也傳太快了……..」

 

    「因為我也嚇一跳嘛,沒想到你這麼快就開竅了,本來還以為你們有的時間磨呢。」

 

    「你一個和尚八卦這些做什麼……我還不曉得要怎麼提呢。」

 

     「有什麼問題嗎?」

 

    凱爾上下打量他兩眼,轉身走回書桌:「這不是和尚能當顧問的問題……不妨礙你修行了。」

 

    「什麼意思啊你!我也娶妻生子過!一千八百年前!」遮那氣得直跳叫,繞到凱爾面前質問順帶威脅他不說就拿大聲公沿街播放。

 

    被人這麼糾纏一陣子,凱爾也不好意思再隱瞞、只是一提及自己私事就覺得有點害羞:「……我不知道要用什麼方式跟艾斯開口。」

 

    「哎呀?」

 

    「就、你知道的,我和艾斯很小就認識了,還在軍中時他就告白了、我們也相守到如今。只是現在我們都認識那麼久了,突然開口求婚總覺得很突兀…..」強忍著臉頰發燙,凱爾小心翼翼地表達自己的期望:「說起來也是,一直以來都是他在包容我的缺點和軟弱,推翻前代時他也是二話不說就跟著我了        ……..我真不敢去猜他對我還有多少容忍額度。」

 

    「…….家人搞不好還沒你們包容呢你在擔心什麼啊……   」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不曉得該怎麼跟他開口啊,我、我不想去挑戰現有的關係,若是出問題了我大約又會搞砸了吧。我還真是小心眼啊,明明君主妻妾成群才是常態,我卻只能接受一個人。」

 

    「那也是你的因果啊,又不是說只喜歡一個人就心眼狹小。」遮那掐指計算著什麼,眼睛瞥見牆上的月曆:「不過你最近有時間休假嗎?還是都在忙?」

 

    「在忙,原住民以及貿易商的工作告一段落後才有空閒時間。」

 

    「這樣啊……嘖、在劫難逃啊在劫難逃……」

 

    「碎碎念什麼啊你,能和我說明一下嗎?」

 

    「看你信不信了,凱爾,你要先聽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好消息吧。」

 

    「剛剛幫你卜了一掛,最近你在工作上會有不少貴人相助,同時也會有新戀情的開端,雖然這一卦看來品質很差就是了。」

 

    「除了工作其他和我沒關係啊?壞消息呢?」

 

    「就是你和艾斯的事了,近期會遇上死劫吧,只有5%機率能度過,不成功便成仁。」

 

    「……你就非得跟我聊這?」

 

    「我才說信不信由你啊,這次死劫也是你以往缺憾累積所導致的,只要度過這次、到老年都會變得很順遂,沒過的話會變成新的包袱與缺陷。」遮那兩手一攤,表示自己只能占卜不會改運:「我很想說最近諸事不宜,不過看你也忙得兩眼黑…….你看看有什麼事我能幫忙吧,說不定就度過了呢?」

 

    凱爾思考了一會兒,寫了張字條交給遮那,心情有點沈重:「不論如合還是謝謝你,對我來說資訊越多越好。能的話請幫我調查一下這個家族的關係網,我想知道他們是敵是友。」

 

 

凱爾的後日談3

 

    與遮那見面的兩週後,被困在宴會上的凱爾超想吐嘈老友究竟是鐵口直斷還是專業替人豎旗。

 

    來龍去脈是這樣的,最近艾托恩看上位於中西部的普恩地區那一大片森林保護區,以及裡面的產物,尤其是名為千葉的藥草,那是一種能封印魔力的藥草,目前只有克洛維森林保護區裡才能見到蹤跡,對於正在觀測精靈界與魔力潮的艾托恩來說非常重要。只是森林裡的哥斯拉一族不曉得發什麼瘋,成天偷襲當地營地以及駐軍,投入的探險隊往往只有一人能逃出來,像是有對中央地區不滿的恐怖份子住在裡面似的。

 

    為了更深入調查,凱爾不得不借助當地格拉尼一家的力量。據說格拉尼在當地方言為馱馬,以糧食與酒為主要資產、把守著當地的各個交通要道,經營百年儼然是最了解當地的下街貴族。格拉尼商會長一聽見皇帝的邀約,馬上和凱爾聯絡、並且表示絕對會盡可能地幫牤中央的工作。

 

    雖然知道這次活動大約又要讓中央貴族氣得跳腳,凱爾還真的沒想到格拉尼先生會一口氣把這麼多貴族邀請到這次舞會上,連他的幕僚都一起邀來了。

 

    「是打算向人炫耀自己與皇帝搭上線了嗎?也不看看自己的斤兩。」

 

    「就是一群會拉車的家畜,以為有點錢就能穿上禮服、假扮人類?」

 

    「皇帝閣下也真是的,眼光只有這種水準嗎?…..」

 

    我都聽到了啦。凱爾默默記下是誰在說他壞話,回去有得是手段整治。如此這般的竊竊私語穿梭在舞會上,凱爾默默承受著中央地區的貴族那巴不得當場射穿的怒火,將注意力放在眼前的商會成員上。

 

    撇開中央與地方的矛盾不談,這次格拉尼家族的會面還是挺愉快的,正如他們的族名、商會裡的族人都有著天生的馬耳與馬尾,性情歡快單純,看見皇帝時像是看見明星一般開心圍上來,七嘴八舌地談論普恩地區的特產與趣聞,同時也能見到許多該族的美人、大約是他們教養良好的女兒吧?

 

    希望這次能留下好印象,鐵路還沒延伸到全國、就幾個重要城鎮,不依賴物流業是不可能的。

 

    等到不知道第幾個人前來敬酒,艾斯終於擺脫幾個糾纏上來的女眷,偷偷靠近凱爾身後:「閣下,還撐得住嘛?醉了記得跟我們說一下。」

 

    「沒到那種地步,就是這裡的酒比想像中甜,你也別喝多了。」

 

    兩人還在閑聊之時,族長帶著一名嬌小文靜、如水仙般亭亭玉立的少女來到凱爾面前。雖然女子始終低著頭不與凱爾對視,但從旁人的狂熱視線不難看出其美貌異常。

 

    果然還沒閒聊兩句,格拉尼先生馬上向凱爾介紹那位少女:「這是我大女兒安,安・格拉尼,今年剛滿十八歲,可是我最引以為傲的孩子呢!」

 

    「父親說得太過了,初次見面,皇帝閣下。」安也向凱爾恭敬行禮,從其舉動可以得見是經過嚴格教導的。

 

    「不會,安小姐確實是不可多得的熟女,平常有什麼愛好嘛?」

 

    「就很奇怪,我家女兒不像其他小姐能乖乖待在家裡刺繡或編織幹嘛的,從小就喜歡跟媽媽一起管帳貨以及拜訪平民店舖,雖然早早學會管家是件好事,但是老是拋頭露面我也很煩惱啊,到底嫁不嫁得出去。」

 

    「父親的安排自然是最好的,不過請注意一下、還在皇帝閣下的面前呢。抱歉,他今天有點喝醉了,先向您為他的口無遮攔道歉。」安略帶歉意地向凱爾微笑,扶著格拉尼先生低聲勸慰。

 

    早就見過不少類似場面的凱爾也就表面掛著禮貌的微笑,實際上意外疲憊、一牽扯到婚姻跟子嗣。

 

   艾托恩不限制一夫一妻制、基本上是天主舊教才搞出這種制度的,因為每個種族的傳統習俗都不太一樣,對新政府的戶政事務所來說,婚姻身份是只要雙方有表示意思能力、對婚姻制度有共識,就可以登記為夫妻。因此艾托恩國內不只是一夫一妻,也有多夫多妻、一夫一妻多妾制等組合。

 

    說起來以前在北方帶軍隊的時候凱爾就沒少碰過這類相親場景,下藥迷昏、床上藏人、或者乾脆直接表示自己被強X了要凱爾負責等等各種狀況都出現過,現在場合還可以撐得上是溫和的了。可惜不要說資源分配不公,有時真的遇到有才能的大小姐,凱爾還寧可讓她當部下也別直接嫁過來。

 

    啊、已經開始在談女兒多聽話多溫柔賢淑了,我乾脆裝醉逃離現場好了,麻煩死了⋯⋯

 

    聽著眼前大叔已經開始跳針誇自己女兒,凱爾忍住想翻白眼的衝動、假裝要醉倒讓身後部下運送自己回去時,人群中突然冒出一位俏麗活潑的女孩,非撲抱著艾斯的脖子,歡欣鼓舞地大喊:「倫恩先生!我終於找到你了!」

 

    在場所有人都驚呆了,因為小女孩不過十三、四歲,樣貌豔麗的像是盛開的芙蓉、和清雅的姊姊可以說是不分千秋。安見到自己妹妹一點淑女氣質都沒有,連忙過來把小女孩抱開:「弗蘭!今天帶妳來不是讓妳放縱的!鬆手!」

 

    「我就是為了倫恩先生才來參加宴會的啊⋯⋯痛!姊姊快放開我啊!」

 

    「小聲點,真的很對不起阿倫恩先生,令妹給您添麻煩了。」安拉著妹妹手臂往後退,不斷低頭向艾斯道歉。

 

    艾斯揮揮手表示不介意,「小孩子有精神很好、不妨礙,不過我們有見過面嘛?弗蘭小姐?」

 

    「一年前的事而已!雖然倫恩先生不記得了,但就是您將我從劫機的恐怖份子中救下了的,那一日的回憶直到現在都還歷歷在目!」弗蘭的言語衝蟒愛意與仰慕,那正是心花怒放的表情:「從那一天起我就期待著與倫恩先生再次相遇,嫁給你是我這一生的願望!」

 

    所有人都聽見這句話,氣氛一下子凝固了。

 

    艾斯轉過頭看向凱爾,他卻轉過頭去、迴避他的眼神。

 

 

 

超出所有人的想像,那之後皇帝頻繁前往普恩曲,格拉尼家的二女兒也不斷寄來情書給她仰慕的騎士大人。

 

雖然已經改為軍至,中央軍隊接受禮儀最正式的服裝還是一整套的板甲,除了彰顯家族財力和特點外、現在也是彰顯新政府建立了不同於前代王朝的國家、但依舊會尊重地方家族歷史的看法。至少在一些交接儀式上,還是能看到從中央軍隊挑選出的儀隊伴隨著皇帝出場,正值壯年的艾斯形象清爽、比起陰沉狡詐高不可攀的皇帝閣下,那位笑容爽朗的金髮騎士更符合一般人對白馬王子的美好形象。

 

然後這個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車過車爆胎(?)的騎士長,下班後跟秘書室的室長喝悶酒時萎靡不振、懨懨的活像是忘記澆水的盆栽。

 

「⋯⋯管理一下你的表情,你該慶幸咱辦公室還有備用墨鏡,不然隔天娛樂版頭條就是我倆了。」安鉑瞪著快萎縮成一罈梅乾菜的騎士長,直接跟酒吧老闆要了個包廂然後把人塞進去,不然明天上娛樂版頭條還是小事、搞到國軍形象破滅她也準備被砍頭。

 

艾斯整個人低落到不行、還沒喝酒身旁就有鬼火在飄逸,完全沒有平日英氣勃勃的樣子。

 

「格拉尼家的二女兒已經寄了一個禮拜的情詩過來了。」他幽幽地說道。

 

「噗,這麼熱情?她到現在還沒放棄喔?」

 

「摁,就算我和她說我有心上人了,她還說就算是第二名也沒關係,有時候信件還夾在公文里閃也閃不掉。」

 

「凱爾勒?他有表示什麼嘛?」

 

「——他這一個禮拜都不跟我說話了!就不斷在忙普恩區的事情!我找不到機會解釋啊——」

 

說完艾斯就摀著自己的臉大哭,安鉑忍不住翻白眼、抽了張衛生紙給他。

 

幕僚裡安鉑是最早發現兩人戀情的,每次在感情上翻車這兩人就會分別找她喝酒順帶告解。凱爾習慣承擔和壓力了、艾斯又沒他細心,一但翻車都是火車出軌的等級。

 

不過這次有點奇怪,從艾斯的描述、凱爾的態度根本一百八十度大翻轉,上禮拜還笑著說想結婚的人現在怎麼躲得跟躲空襲一樣?安鉑思考了一下,拍拍艾斯的頭讓他起來:「好了,你在這裡哭也無濟於事,凱爾那天說了什麼你復述一遍。」

 

「舞會以後,他、他說要我幫忙絆著弗蘭、還說我們什麼都還沒約好、發生什麼也沒關係的⋯⋯他怎麼可以這樣說⋯⋯」

 

「事有蹊蹺啊⋯⋯那傢伙大概話又說到一半了。」

 

「哎?」

 

「艾斯,我問你,你以前有見過凱爾拿感情關係當籌碼談派的嘛?」

 

「沒有啊?因為他本身有點精神潔癖,只是善於忍耐底下的人事物而已。他能整理所有行政規卻不善於帝王心術,現在態度曖昧起來我都快不認識他了。」

 

「那就是有其他事物影響他的判斷了,我倒覺得他似乎是為了給底下人一點位子和希望才放軟自己的態度,現在邊境也平定了、國內各個舊貴族可是爭著要當大官,好的壞的都會吸引過來。」

 

「所以要注意一下有誰會試圖用激烈手段打亂平衡?」艾斯很快進入狀況,礙於人還在半開放空間只能簡單敘述自己的想法:「不過現在都只是推斷、事件發生前也不能做什麼,我這邊會多注意硬體設備有沒有被動手腳之類的。」

 

「那就麻煩你了啊,嘖、好不容易解決地方紛爭、又來新問題,若不是國內人才都握在老一派手上,咱頭子也不用成天跑外勤。」安鉑叼著煙,熟練點火以後抽了一口:「話說我還沒聽過你倆的戀愛史呢,當初你是怎麼愛上這個悶騷大木頭的?」

 

「⋯⋯凱爾是個很乾淨的人。」艾斯握著酒杯握把,有點竊喜又有點苦澀的笑。

 

「乾淨?他的政敵聽到這句話會哭喔。」

 

「不是指手乾不乾淨,凱爾從小就是個敏銳的人,總能第一時間察覺到身旁的不對勁,卻老是忽略自己的心情。」

 

艾斯摩挲著杯緣,酒精使他的表情變得柔和且直白,自顧自地陷入還在故鄉的日子。

 

從七歲入學和凱爾相遇,在他眼裡戀人從未有太大變化,對他來說、青梅竹馬一直都是那個聰明絕頂、但又容易陷入迷惘的同學。因為太常從大局觀察、反而忘記自己真正的願望,只好裝成冷酷無情的樣子。他總能第一時間看透他人心情和渴望、將自己壓抑成毫無存在的樣子,艾斯想要守護這一位脆弱又堅強的皇帝。

 

陷入回憶的近衛騎士叨念著他的愛意,只不過話到嘴邊全變成醉漢的咕噥,安鉑一臉受不了的樣子,幫友人打電話叫車、並且叫來服務生結帳。

 

    秘書室長沒想到的是,本來算開玩笑撥過去的電話還真的有人接通、那位皇帝還真的過來接任。當(應該是)暗衛的人進入包廂、扶走醉漢並向她道謝時,安鉑背後滲出冷汗。

 

    本來在酒館裡醉暈暈的、艾斯一接觸室外的冷空氣時精神馬上就回來了,至少還可以自己坐上後座、看見正等待著自己的凱爾。

 

    不知為何戀人的視線比外頭的寒風更冰冷,已經切換回平時對待公事的狀態了,那股肅殺氛圍還不到生氣、更接近於沉悶和低落的混合體,通常只有在和天主舊教那票教徒開會時皇帝才會切換成這個防備姿態,連帶艾斯也正襟危坐起來。皇帝瞥了他一眼,「我送你回去。」

 

    「啊、拜託了。」

 

    凱爾怎麼了?多年相處與共事的交情讓艾斯下意識想開口詢問,但生存本能和工作時的習慣又使他及時住口。好歹也是待在凱爾身旁的人,對他的個性多少有點了解,主動攀談只會造成不必要的壓力。

 

    這份沈默不斷蔓延,一直到兩人都下車了、站在艾斯住處門前都沒有出聲。正當艾斯還在為了「是不是還在生氣我沒推開那孩子」之類的胡思亂想時,一直低垂目光的凱爾終於發話了:

 

    「艾斯,你還想和我結婚嘛?」

 

    ⋯⋯為什麼會突然問這個呢?艾斯一時半刻想不到安撫的辦法,一開口就結巴:「對、我的心意還是沒有變,但是我還不知道凱爾你呢。?」

 

    「我相信你會是很好的伴侶,但我考慮很久,為了我們的安全、還是選一對多的制度吧。」

 

    艾斯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連帶凱爾也撇過頭去不敢看他。

 

    除了我以外也有其他人可以向他求婚?

 

    他的目光會放在我以外的人?

 

    事情來得太突然,艾斯一時之間無法理解,回過神時已經抓住凱爾的肩膀強迫他看向自己,想從他平靜的表情尋找他的真心:「凱爾你在說什麼啊?你不是無法接受私生活與他人共享?你不是不想重蹈原生家庭的悲劇?」

 

    「是,但我考慮過了,皇帝一職若是公開結婚,屆時一定又會有許多人想成為伴侶之一,我只能多拉一些參賽人員——」

 

    「不是,聽我說凱爾,我知道皇帝職位相當沈重,但是有必要犧牲到這種地步嘛?」

 

    「我不認為這是犧牲,之後也會遇到很多如格拉尼加那樣的場合。難道你要為了私情拒絕難得的橄欖枝?」

 

    「——那你自己呢?就心甘情願地把自己分享給不喜歡的人?」

 

    「——我也不願意!可是我想保證你我都平安無事!不過是厭惡之物而以,我可以忍耐!」

 

    隱藏著的心意一下子撕裂開來、顯露在表面時卻依舊無果,兩人同時出現受傷的表情,對目相視卻寧可抱著自己的手也不敢碰觸到對方,傷口繼續碰觸也只會流血而已。

 

    直到此時沈重的現實擺在他們面前,相愛是真、信任也是真,可身份背後隱藏著的黑暗也隨時在窺視著。外國勢力、舊貴族、原住民,在生存危機面前情情愛愛似乎不值得一提。

 

    ——既然如此為何快溺死在悲傷之中呢?明明是不可能實現的願望、自己也能明白了現實,為什麼無法抑制血淚從破口中流出呢?

 

    到最後凱爾硬是推開艾斯,用盡最後的力氣和艾斯道別,回去車上的時候疲倦得連呼吸都覺得累了。

 

    和其他恩凱伊不同,艾斯本來出生在獅心家,因為父親去世了才來到克倫。

 

 

 

    就當時的話來說,艾斯的母親是父親的妾、據說是對還是學生的母親出手才有了他。當時混血的孩子大部分都視作僕役預備役來對待,艾斯也沒少受過認清雜種身份的教育,所以能離開那個高壓環境他還鬆了一口氣。

 

    來到克倫,這個閉鎖的學術都市對他這一個外來的混血兒自然是驚嚇居多,但大部分的居民還是能以禮相待,他也不覺得難受。如果不是遇上凱爾,他大概會像普通人那樣、陷入無法認同自我的迴圈吧。

 

    「——所以你真的是從外面來的對吧?真的有叫作『海』的巨大水域嘛?」

 

    那一天休息時間,坐在隔壁桌的同學突然問起奇怪的問題,艾斯下了一大跳,這才想起對方好像叫做凱爾。

 

    「呃、對,以前住的地方就有個小港口。」

 

    「那你有做過船媽?就是那種用鋼鐵製成的大船,那真的能浮在水上嘛?」平日總冷著一張臉的黑髮小男孩此時非常興奮,隔著眼鏡都能從他淡藍瞳孔中讀出求知慾。

 

   艾斯被他的態度嚇到,退後幾步才能回頭好好回答,表情非常尷尬:「那個也是船,可以浮在水面上。我還以爲你要問我為什麼是混血兒?」

 

    「恩?混血兒有哪裡奇怪嘛?我也是啊?」

 

    「可是剛剛一直有人來拉我尾巴⋯⋯不會覺得我很奇怪?明明是恩凱伊卻有獅子耳朵和尾巴?」

 

    「有什麼好奇怪的?是你父母自己決定要和異族生孩子,又不是你的錯。」

 

     還能這樣解釋?

 

    小朋友的腦袋一下子轉不過來,理性能了解、情緒上不能接受,張嘴呆愣地望著自己同學。凱爾不笑也不生氣,認真等待同學的回應。

 

     過了半晌,艾斯終於找到反駁點,指著凱爾結結巴巴地開口:「那、不擔心我跟父母相似嘛?和他們一樣愛上異族?」

 

    「愛上異族有什麼奇怪的?只不過是沒辦法負責、還怪到小孩頭上很討厭而已,有些大人也就是比較大隻的小孩而已。」凱爾聳聳肩,一臉稀鬆平常:「我父母也是、說如果不是我、他們就可以離婚了,每次打我的時候都這樣說。」

    下週一,工作日,早早補充睡眠的安鉑神清氣爽,一早進入秘書室時馬上就收到底下小夥伴傳來的訊息,表示騎士長變成不可名狀的生物嚇死所有進辦公室的行政人員。

 

    上禮拜五是幹嘛?凱爾出軌還是那小妮子終於爬上艾斯的床了?安鉑知道艾斯和凱爾都不是會把私情帶到公事上的人,上禮拜哭得那麼慘還不是乖乖綁皇宮跟皇帝身旁首位都盡心盡力安排好、那可是唯一可以帶武器在皇帝身旁的位置。

 

    抓了幾個倒霉鬼來問,安鉑這才知道騎士長本人還是有好好上班,不過只有外表還維持人形、實際上已經魔力不穩到身旁不定時出現黑洞、然後砸了辦公室裡的擺設。好歹也是重力使類型、艾斯完全沒有改善的跡象,他底下的軍官和文書官都因為上司哀怨到要殺人再自殺的樣子,幾個新人從他辦公室逃出來後說什麼都不願意再回去了。

 

    搞啥啊這對情侶?吵架可以但是也別妨礙公務啊?聽見自己部下的報告,安鉑瞥了一眼手錶、不管對方是不是在辦公反正他一定沒辦法好好做事,直接撥了室內分機過去。

 

    「喂?叫那個侍衛總長聽電話,對對對就是那個獅心家的。」

 

    「⋯⋯我艾斯,有什麼事情?」

 

    「我家部下說你一臉準備吃人的樣子,已經嚴重影響公務了,不關心你還能幹嘛?」

 

    「現在是上班時間。」

 

    「中午休息了拉!崩潰成這樣連文書官都要嚇死了,就算真的有一半修格斯血統也不要害人,還有兩個小時快說。」

 

    安鉑敲敲話筒想說讓收訊更好一點,沒想到電話另一端居然傳來抽泣聲:

 

    「凱爾他、他不要我了⋯⋯」

 

    「⋯⋯中間省略太多過程了吧?那天你回去以後到底發生了什麼?」

 

    當事人努力壓抑著哭聲,講話起來也變得有點斷斷續續地,秘書室室長可是發揮所有聽力和腦力才重組出大概過程,她按了按鼻樑、等電話另一端的人稍微冷靜一點才繼續說:現在可不比以前了啊,皇帝閣下自然有很多要顧慮的是。你忘記他的目標了?」

 

    「⋯⋯要讓所有人都活下來?」

 

    「讓所有人都能獲得安全,你也包含在那裡面。」

 

    「——那他自己呢?」

 

    「就是我們的工作拉,為了實現他的理想我們才聚集在這不是嘛?今天下午他大概去保護區視察開發案了吧,出去走走轉換一下心情吧。」

 

    安鉑語氣冷靜的建議著,過不了多久就收到中央禁衛分了一隻小隊支援護衛任務的報告了。新買的鋼筆在手中打轉著,跟隨皇帝最久的秘書突然有點羨慕這兩人的情份。

 

    大概也只有他們才能一起走下去吧、換成別人就直接叛變或者殉情了吧?那句話怎麼講,無人不冤、有情皆孽?

   

 

 

    第一次死亡,是在古神入侵,所有同伴都死去的那一天。

 

    當時艾斯是第一個殉職的,在偵測到異常魔力反應、動用所有武器都無法阻止那名古神知識,他的部下、從小一起長大、許願過要陪伴自己終身的青梅竹馬說他必須去看一看。

 

    「我也和你一起去!」

 

    「不行,你現在可是皇帝了,中央沒人指揮崩潰的速度更快,等我回來。」

 

    他說完最後一句話,再也沒有回來,他的身影在攝影機裡淹沒在火焰裡。

 

 

    又是這麼夢啊?在尚未與該隱一族相遇、第一次面臨古神的時候。

 

    皇帝從搖搖晃晃的轎車後座醒來,臉色慘白的像一張白紙,隨侍在一旁的秘書有些擔心地詢問:「皇帝閣下、感覺噁心或頭暈嘛?需要先服用暈車藥嘛?

 

    「不用,應該是車內太悶了。現在還沒進入市區,先幫我打開車窗。」

 

     「啊、好的,請稍等。」

 

    那名秘書通知一下前後車隊,開了車窗讓午後森林的景色進入車內,屬於森林的涼爽一下子令頭腦清醒不少。這位秘書大約是長年生活在首都圈的那一票人,不過是未經開發的蠻荒森林,她也欣賞的忘記手上工作。

 

    凱爾低頭瞄了一眼手錶,「第一次來荒郊野外?」

 

    「啊、對不起!我馬上回工作崗位——」

 

    「不用緊張,我也是容易暈車所以無法在車上閱讀的類型,就當作閒聊打發時間。」

 

    「啊、是的。我確實不曾離家這麼遠過,以前家庭旅遊大多也是拜訪其他親戚,完全不會離開都市。」

 

    「聽上去很意外啊,現在不是有很多會在近郊旅遊的家庭嘛?你的父母不趕這一波流行?」

 

    「我的家庭啊⋯⋯我的父母認為外面的世界非常危險、一但遇上危機再多的錢也彌補不了,老是說有能力的話保護自己就好,不要接觸外面。」秘書轉頭看向窗外,不自覺露出羨慕的神情:「不過我還是很想看看、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景色,是不是和城鎮裡面不一樣?」

 

    凱爾稍稍往後躺,盯著還殘存幾分天真的秘書:「真要辯論的話,妳父母說的並沒有錯。」

 

    「哎?」

 

    「先等我說完,我也不否認為了滿足好奇心而努力這一回事。因為求生慾和求知慾都是生命中相當重要的事,放心去追也沒關係。」

 

    秘書看上去聽不懂其中意義,凱爾也不多解釋,就這麼靜靜看著窗外。

 

    這時,從森林吹來的風,夾帶一絲不詳的氣息。

 

    凱爾很熟悉,那是煙硝夾雜血腥味。

 

    ——下一秒,皇帝所在的座車、連同前後一起護衛的列隊同時在產業道路上爆炸。

 

    地下埋藏的炸藥與汽車裡的汽油相輔相成,爆炸聲響驚得森林蟲鳥一陣亂竄,現場只留下一地廢鐵與殘骸,四散的肢體都掛在一旁的樹枝上、沾黏在凹凸不平的樹皮上,與組織液、內臟碎片等等緩緩往下流。在灰燼、火焰、還有泥濘不開的土地上,一大團黑泥在原地蠕動,確定安全了才解開束縛。

 

    秘書第一時間被這團黑泥包裹起來,爆炸衝擊依舊讓這小女生第一時間頭暈目眩。可就在她親眼看見外面景色,看見保護自己的人居然是皇帝,她差點慘叫出聲(雖然第一時間被封住嘴)

 

    「噓,有力氣叫不如省點體力,還能走嘛?」

 

    「但、但是、皇帝閣下⋯⋯」

 

    秘書不敢再說下去了,除了驚恐看著保護自己的黑泥出現裂縫,成塊剝落摔到地上後變成灰白色的細沙。

 

    凱爾遠比她更還來的冷靜,甚至能推開焦黑的汽車殘骸,拖著身旁的人逃離車禍現場。但是被魔力凝固與崩壞的部分顯得異常沈重,完全無法操控以外還會隨著他的行動崩落、身體越來越虛弱。

 

    該死,剛才的爆炸不只一聲,還針對我免疫物理攻擊的優勢來嘛?從剛剛爆炸幾乎是同時發生來看,凱爾判斷應該是有人在遠處操控才有辦法造成護衛車隊全滅。眼下有倖存者、他也沒辦法自由變化形體,凱爾只能帶著人藉由煙霧掩飾身形,躲進密密麻麻的森林裡。

 

    情況沒有好轉,從爆炸以後他隨身攜帶的通訊裝置就沒有作用,剛逃進樹林中、馬上就有另一群蒙面的蜥蜴族出現,手持各色武器找尋還沒斷氣的護衛補刀,森林裡也充滿不詳的腳步聲。身旁的部下已經竭力抑制自己的哀鳴,沒有其他力氣逃跑了。

 

    原來如此,今天就是我的死期嘛?

 

    從上神求來的時間,終究是要還回去了嘛?

 

    察覺到自己的生命倒數只剩下秒位數,不知為何、皇帝第一次鬆了一口氣,就連疼痛的身體都放鬆下來,靠著樹幹軟軟坐下旁觀著逐漸崩壞的肉體。

 

    凱爾並不覺得自己死有餘辜,相反地、他其實不斷等待自己的終末之日到來。戰死的隊友、被他陷害而自殺的敵人、為了減輕糧食消耗而槍決的平民,屍臭味總是潛伏在身後陰影,偶爾冒出氣泡提醒它的存在。屬於生者的快樂自然是有,若是想抵抗這股屍臭味活下去,他只能封閉自己內心、連自我一起扼殺。

 

    假如不是上神給予虛假的夢與可能,他早已自裁,在一切願望化為泡影之日。

 

    塵歸塵,土歸土

 

    這時,本來還渾渾噩噩的腦海中快速閃過一個畫面,最後一次見到艾斯時他那崩潰的哭臉、還有他臨死前的笑容混在一塊。安鉑也是,平田也是,他們的笑臉和死亡時扭曲的五官全部混在一起,宛如一大片拼圖完成以後又有一小部分被打亂似的,連時間感都混亂了。凱爾呆楞很久,這才回想起上神降臨以前守著隊友的屍體、還有那即將赴滅的王國時,他被留下、獨活於世、渺渺而無盡頭的悲苦。

 

    直至此刻,麻木不仁的心緩慢清晰地疼痛起來,漆黑堅硬的悔恨刺穿中央的空洞。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當時沒能追隨你們而去,現在又無法陪你們走下去,沒能遵守約定真的很對不起。

 

    凱爾閉上眼睛。

 

 

    突然間,一陣熟悉到可以背下結構圖的齒輪運轉聲高速接近,引擎怒吼的身量簡直是某種大型猛獸的咆哮。隨之而來的是一連串步槍射擊聲、還有此起彼落的慘叫聲。凱爾睜開眼睛,頭頂正好飛過一輛重型軍用摩托車,車上的人注意到他的存在,急急忙忙脫下頭盔、連車都來不及停好就衝過來接人。

 

    「閣下!能聽見我說話嘛?意識還清楚嘛?」

 

    多日未見、分別前還在吵架的戀人現在滿臉都是憂心忡忡、強而有力的雙臂一把抱住自己。凱爾不能相信自己的感官,還以為自己迴光返照。

 

    艾斯早發現他臉色糟糕到快沒血色,四肢末端也在慢慢化為細沙,小小聲問了一句:「凱爾,還能說話嘛?能看得見我嘛?」

 

    凱爾恢復呼吸,輕聲說了一句對不起。

 

    騎士長那是又喜又苦,手裡人已經輕的像是羽毛一碰就碎,現在不是喜極而泣的時候。他拿起對講機聯絡人來救助傷患,語調中都帶上泣音,「找到皇帝閣下了,快帶人、不、直接派救護車過來!」

 

 

 

    「所以之後、查清楚是外國勢力滲透進原住民族搞這一出暗殺,清光殘黨以後皇帝就結婚了?」

 

    炫毘好奇的望向眼前男子,得到點頭就當回覆了。眼前的人有著獅心家典型的金髮英俊外貌和皇帝淡藍色的眼睛,論及有關父親們的回憶他也是相當懷念:「對啊,艾斯父親承諾他是為了完成父皇願望而待在他身邊的,希望父皇也能將一部分重擔交託給他。出生前沒見過不知道實際情形,不過字我有記憶以來,他們就沒吵過架了。」

 

    「總有價值觀不合的時候吧?尤其你說過皇帝脾氣很爛。」

 

    「只針對我吧⋯⋯至少我看見的、他們並不因為信任對方就隨意放任脾氣、願意為了對方退後一步,旁觀他們的愛、我才沒有對婚姻或愛情絕望。」

 

    異國來的白髮少年似懂非懂,不能理解雙雙殉難的夫妻還能稱得上幸福美滿嘛?

 

    初代皇子聳聳肩,不是每個人都能善終、死亡面前所有生命都是一樣沈重的。

 

    但是直到死前,他們深愛彼此、約好連死亡都無法分離彼此,為了這個諾言交付剩下的時間,這份約定是連上神都無法污衊與破壞的美麗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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